雨后的夜间泛起一阵薄雾,朦朦胧胧的水色,将月亮从我眼前抽离。
我从小生活在北方,茫茫原野,古老的村庄无言散落在平原上,一切都是沉默的。灰色的天空,云正团团集聚,像是要落雪了。而这时月出来了,撒下屋瓦上一片霜雪白,它明亮得竟不冰冷,甚至有些发烫,烫伤村落尽头处的小山坡,都一并镶上了一圈银光。
北方的气候也干燥,落在叶上积尘的灰,寂寞的空荡的街道,这些都是月的陪衬。故乡的月载荷着我的情绪,我看向它,想起“今月曾照古人”之类的话,时常想象时间和衰老。上溯到一种更形而上的想法——时间如跑马灯,牵动着新朋旧友围着自己转动,但岁月疏忽,同自己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关系,无非变成投入火里的锡箔,一下朽迈成一团灰烬。既如此,又难免想到“裹挟”二字,又林林总总有许多难将排遣的无可奈何。
空月时的夜色其实更为丰满,一粒粒星辰穿越亿万光年在我眼前盛放,正是星汉海洋,世上万万青年人的绮思在其间流淌,一直坠入海底骊龙居住的地方,会有夜明珠,照亮人魂魄的光一样,那恐怕就是月亮。
正因“裹挟”二字,还未及想明白个中道理,我和大多同龄人匆匆读书,推搡着挤门槛,又天南海北地四散去求学。等逐渐习惯了气候,我才惊觉已经到了江南的冬天,这里雪难积长久,消逝更快于朝露晞去,月色却更妩媚。我留意这里的天空,常常变幻不一样的颜色,温橙的,蓝紫的,粉红的,很是潋滟,我的心却迟迟不能落地。
我常常在清早的四五点钟醒来,掀开窗角还可以看见模糊的月影,莹白的,但不亮澈。我看着它,又很怅然。
惠山下了透彻的雨,到处是雨,连身体里面也是雨,却不觉得湿润,只觉得干燥和惶然。想起前几天的晴天,风吹过叶间发出咕咚泉水的声音,像春天在吞咽,我又如在梦中了。我在山角抬头看天,只能瞥见一点月的影子了,依旧清寒,朦朦胧胧的,好似浸在水里。我突然回过神来,一望无际的天色尚没有太多起伏,我的心却如此平整。
我想,青年人的足履,大概是永远不坏的魂的影像,不被芒草刺破,合该踏出蓬松的声音,借着白月映天色,闪耀出奇异的光芒。而在这长长的涉足中,在时间和岁月的磋磨中,总有温柔敦和的善意惠泽滋长,我们也正是被过去的、远方的、归属的丁点儿甜蜜回音牵引着,长长久久地走下去。
这便是乡心两处同吧。